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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軍中將退役出家

—律航上人生平

 

廣元法師著

 

學優目睹時艱國難,毅然棄文習武報國

抗戰軍興矢志抗日,防空有方卓著績效

年過半百遽遭眼疾,開示佛法不藥而癒

名將、高僧、慈悲人

我畢生難忘的恩師——律航上人

 

學優目睹時艱國難,毅然棄文習武報國

 

台灣第一位中將和尚,我的師父律航上人。

 

先師律航和尚,俗姓黃,名臚初,別字如初,安徽省亳縣人,生於清光緒十三年,幼而好學,學業冠群倫,年十八,舉秀才。光緒三十三年畢業於安徽優級師範學堂,因恨清政不綱,乃棄文習武。宣統二年,入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砲兵科,與先總統蔣公同學,畢業後,任安徽第四混成旅參謀長,辛亥革命參加光復南京浦口之役。鼎革後,任砲兵學校教育長。民國六年,考入北平陸軍大學校第四期,深研軍事學術。畢業後,迭次參預北伐、剿匪、抗日諸役,歷任團、旅、師長、副軍長代軍長、防空司令、及最高軍事委員會中將參謀等職,半生戎行,汗馬建樹,不勝枚舉,記載歷次戰役公案中,文繁不錄。其為公案所未載者:

 

一為師於十六年隨徐永昌將軍到山西之後,時北方諸將領,對中央多有所不滿,曾發生種種糾紛,以師與蔣委員長有同窗之誼,便成了山西與中央的主要橋樑,常奔走於蔣委員長及閻錫山、馮玉祥之間,斡旋糾紛,促進合作,終能化干戈為玉帛;轉戾氣為祥和,關係抗戰建國大業至鉅,如是無名英雄的行徑,師向不以此炫人,遂鮮為所知。(此事為師之舊屬,已故前監察委員丁俊生為師整理日記時所發現。)當時蔣委員長對師之成就,至為稱讚,特任命師為軍事委員會中將參謀。

 

抗戰軍興矢志抗日,防空有方卓著績效

 

二為師於民國二十六年抗日戰爭爆發時,任山西省防空司令,對太原防空工事之建設,以及太原城郊避難工程之修築,堅固精巧,費少功倍,堪稱全國之冠,中央及其他各省,雖派員觀摩,終不能相與倫匹。詢其故則云:「此為山西人善挖煤,以挖煤技能,運之以挖防空洞,故事半而功倍也。」己之善籌勤督不居功,其遜讓類如此。迨七七事變後,日機濫施轟炸百餘次,全省傷亡僅三十餘人,而太原城內卻沒有一個人死傷,其救國保民的功勞,誠屬不可磨滅。而師亦以此為「一生中最有意義的工作」。

 

三是抗戰開始以後,師任第二戰區駐西安辦事處處長。其堅苦貞廉之操行,及對後方補給之功德,真是匪夷所思。

 

蓋當時幣值日貶,一般經管財政的人,多從中囤積居奇,假公濟私。而師每月代領全戰區經費,動輒數十億元,如領到之後,稍事拖延,足以致富。而師毫不苟且,款一領到,即刻分發各單位裝車,派憲兵看守,命令一到,即行起運,每次都親臨監督,至為認真。而師自己的生活,卻十分窮困,這種清廉高風,公忠體國的德行,誠令人欽佩。我聞師之秘書丁俊生說:「律老子女眾多,買不起布料,當時所穿衣服,都是用繳回的破軍裝洗染縫補成的。」

 

餘如民國三十二年,師任行政院第二戰區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時,對山西、陝西、綏遠等省,戰時及戰後經濟建設之設計,暨抗日勝利,秉承中央策劃山西受降事宜;並隨同閻錫山司令長官飛渝,請示復員工作方案,其周詳擘劃,輔導功德,今皆從略。

 

年過半百遽遭眼疾,開示佛法不藥而癒

 

師之入佛因緣則甚奇,以其自二十五歲至五十歲,皆置身軍中,對佛法無緣起信。忽於五十一歲,在西安任第二戰區駐陝辦事處處長時,突患眼疾,匝月不能視物,因默思宇宙人生問題,究始要終,反覆深思數晝夜而不得解,適有同學溫起凡將軍探疾,開示佛法大義,師至為驚奇,謂溫說:「咱們同堂學藝,並無此等學說,你何處得來?」溫告說:「這僅是佛法發凡,若欲深明此理,須研究佛學。」此為師入佛之因緣。蓋溫係「現將軍身而說法」之居士,事母至孝,專修淨土,兼誦《地藏經》,臨終預知時至,邀集道友來家助念往生,於大眾念佛聲中安詳坐化。火葬時,復從白煙中現身說法,然後漸漸消逝,給西北道友啟示頗大,生前與師往返甚密,影響最深。故師於民國二十六年五十二歲,承溫起凡、朱慶瀾二將軍之引禮,在西安大興善寺皈依時任方丈的心道大法師,蒙開示淨土法門,從此一面公職,一面學佛,闢室為二,其前辦公,後作佛堂,公餘誦經念佛,日課萬聲——早餐後三千聲,午飯後三千聲,晚飯後四千聲,合為一萬聲,至老未曾間斷。翌年受持五戒,閱讀《大般若經》。五十五歲受在家菩薩戒,發願先吃六齋,家中絕不殺生,以一老將軍,在抗戰炮火聲中,而能一心發願,持戒茹素,誠非大智大勇不可能也。

 

民國三十五年,師年六十歲,奉令退為備役,其退役證為退甲字第六○號,當時的中將,數超千許,其資格之深可知矣。師雖退役,仍兼第二戰區駐北平辦事處處長,得緣親近佛教蓮社社長夏蓮居老居士,聽其講《無量壽經》,並參加佛七共修法會,復遍參訪僧俗大善知識,了生脫死之心日切,決心擺脫一切,專心學佛,終至捨家為僧。

 

師於三十七年春為其時任台灣製革廠廠長的次公子黃文樞主婚,隻身飛台,秋間遇慈航大師自南洋歸國,歡迎會上,乍見如故,若有夙緣,當即皈依,隨侍慈師遍訪各寺院,承慈師殷勤勸示出家,經慎重考慮,乃毅然依止慈師,於三十八年農曆四月初八日佛誕節,在中壢圓光寺剃度現僧相,黨國干城,從此轉作法門龍象,並於四十二年在台南火山大仙寺求受三壇具足大戒後,即遵佛制半月半月誦戒。

 

名將、高僧、慈悲人

 

師出家不久,僧難忽發,因以後曾經被誅的匪諜朱某人,為掩飾其潛伏工作,嫁禍大陸來台僧尼,媒孽是罪,遂將慈航大師及佛學院師生共十餘人(星雲法師亦在內),先拘留新竹、桃園,後轉押台北。師本不在傳訊之列,因見自己師父及諸法侶被拘,念及情同父子,願共患難,隨眾入獄。不二日,師被釋出,即發動友好,協力營救,解除僧難。

 

四十四年,內政部頒「不得新建寺廟,舊者重修亦須呈准」之行政命令,師時任中國佛教會常務理事,於內政部召集開會時,佛教僧眾,多憚於政府權威不敢出席,僅師一人與會,根據憲法,與之力爭,卒使此一違憲行政命令,停止實施。台灣寺廟能有今日之大興建設,未嘗非師之功也。

 

師與淨土法門具有夙緣,出家之後,博學三藏,行專淨土,日課念阿彌陀佛佛號萬聲,至老無間。一生本此自度度人,凡來請教者,無論僧俗,皆勸以發願念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三十九年冬與四十一年夏,師曾先後在汐止靜修院及大湖法雲寺閉百日念佛關兩次,著有《百日念佛自知錄》行世。其平日不拘行住坐臥,佛號不離口,念珠不離手,即外出遊化時,於車聲隆隆中,更大聲念佛,雖全車之人,投以驚奇眼光,而念佛自若。又以併耳聽聲記數法,藉攝心念,此乃引用軍人併眼瞄準射擊法,移作併耳專注聽聞佛號。攝心記數,則以三三四合為十,逢十進數,口念佛號,耳聞佛音,記數於心,初三聲注入左耳,次三聲注入右耳,再四聲兩耳合聞,共為十聲,又左右耳各記三十聲,兩耳合記四十聲,共為一百聲。百則左耳記之,千萬億聲以此類推,得其傳授者,咸稱絕妙。惟朝暮課誦,師自知晚年出家,未諳梵唄,不能隨眾上殿共修,故多在旁殿自修,訂有課誦,寒暑不易,客中旅途,從不間斷。朝課念大悲十小咒、白衣神咒、《心經》及佛號。晚課誦《彌陀經》及〈慈雲懺主淨土文〉,至心發願往生西方,每念至「是日已過,命亦隨減......」時,輒聲淚俱下,精誠感人。

 

師先後應聘擔任豐原慈光寺、台中慈善寺住持,皆秉承  慈師素願,但司弘法利生,不問經濟人事,與兩寺住眾均能和合共處。師係軍人出家,對軍中道場之建立,更是熱心倡導,曾先後倡設東林精舍、紫林精舍、棲蓮精舍等,亦只任導師,接引軍中傷患學佛。又每自備經書、食物,往軍中弘法,情深袍澤,視同赤子,曲垂慈引,遍及全省。軍中信士,上至將官,下至士兵,皈依得度者,不計其數,對淨化士氣,安定軍心,有莫大貢獻。

 

師於四十七年冬,應台中靈山寺之請,主持佛七,領導念佛,開示淨土殊勝大義,每日參加念佛者約以千計,圓滿之夕,多至千餘人,適久旱天降甘霖,咸認為是念佛所感,而窗外及陽台上之信徒,寧淋雨佇聽,不願離去,其說法感人之深,有如此者。四十八年春,師抱病到新莊痲瘋病院棲蓮精舍主持佛七,甫三日而體力不支,遂入台大醫院檢查為急性腎臟炎,皆由過度辛勞所致。病少癒,即自動出院,仍到處講經、打佛七,友好徒眾多勸請休息,師則以「軍人當死在戰場,以效國家;僧人應死在法堂,以報四恩,我若能講經念佛累死,才心滿意足,庶不負己願與眾恩矣」而回報。足見師慈悲心切,度生用心之苦矣。是年五月,在慈航大師圓寂五週年紀念會上,師竭力主張應奉行遺囑擇期開缸,以滿眾願。當時與會出家眾多數反對,怕遺體腐壞影響佛教形象。師毅然力排眾議,打通內外障礙,終于是年五月十二日晨領眾開缸,而  慈師肉身果真不壞,固為道力所致,然若非師信心堅固,有先見之明,果斷作風,何得顯示眾生,轟動全球?開缸後,師為裝金、雕像、建紀念堂事,繁忙過度,加以睡眠不足,終又舊病復發,不得已,暫到台中慈善寺調養,繼入空軍總醫院割治小腸疝氣。出院後元氣大傷,體力頓減,然遇有弘化機緣,總不肯錯過,務滿請法者心願。徒眾們見師精力太差,多代為謝絕外緣,勸請攝身為重。

 

四十九年春,師知幻緣將歇,遂預寫遺囑,交待身後公私諸事,將慈善寺交門徒接管,自己則退居靜修,預積往生資糧。見人即說:「我今後將安心受報,一心念佛,靜待往生了。」師於五月二十八日,在丈室結跏趺坐,一心默念佛號,寂然入定,親見「西方極樂世界,異常莊嚴,法會人數之多,世所未見,又見已往生之蓮友多人。」心知往生期近,原已應允劉蔭遠將軍之邀,於六月初往受供旬日之約,即行謝絕,不問外緣,一心念佛,每日定課,由一萬聲增至五萬聲。寺中住眾,日夜輪流至師丈室陪助念佛。初七日,師函邀台中蓮社導師李炳南居士,有「本知老友事忙,不應相擾,但此為最後一次麻煩老友,請來一會。」等語。李居士即於下午五時來會。送別時,頻云:「這是最後一面。」六月十一日上午九時,師披南傳袈裟,穿新鞋襪,預備往生。中午徒眾聞訊,紛紛到寺助念,師見之大喜。下午三時許,師自持衣物,步行到浴室洗澡,與平時毫無異狀,浴畢至客堂,眾請師當門向南坐,通風較涼。師卻之笑答:「面對西方,不忘生西。」遂至東璧面西而坐,對大眾開示說:「你們呀,能得信佛,很幸運啦!」手指出家眾「你們信佛又得出家,是幸運中最幸運的人啊,太好啦!我告訴你們,佛教修行的法門多得很,而以念佛法門最為方便,最圓頓殊勝,你們看我念了二十多年的阿彌陀佛聖號,到現在臨命終時,一心不亂,求生西方,我這就是最好現實證明。」復起立抖擻兩袖說:「看!不是蠻好嗎!身無病苦,心不貪戀......」。此時似乎有人唸道:「佛及聖眾,手執金臺,來迎接我,於一念頃,生極樂國。」師聞之連聲說:「對!對!對!就照這樣修,我去了!」眾起目送師回丈室。少頃有送地藏殿木料者來,即復出往觀,以地藏殿由師發起興建,最為關心。看過復獨自回丈室,行間有「我這一生太幸運啦!晚年能出家,又得你們這些道友照顧我,為我念佛助往生,謝謝你們啊!這亦是我幸而出了家,若不出家,這時為妻子兒女啼哭糾纏,怎能一心念佛呢?不得一心,又怎能往生?」師回丈室即結跏趺坐於床中心,默念佛號,眾徒料知師往生時到,乃鳴鐘集眾於師床前同聲念佛,師亦隨眾念佛,初緊而急,漸模糊不清,僅見嘴動而已。到五時三十四分,終於在大眾念佛聲中,安詳往生矣,遵遺囑停靈觀音殿三日,時雖炎暑,而容光煥發,無異生時。三日之中,全省緇素師友徒眾來致祭者,數以萬計,荼毘後,獲舍利數十粒,大者如豆,小者如米,瑩潤晶澈,五色燦爛,世所希有,頂骨呈蓮華色,半露舍利,若絳璧之嵌珍珠焉。凡此瑞相,足徵往生無疑。又師往生後,其皈依弟子傅愚之(當時在國稅局工作),夢師對其說法,傅驚呼:「師父,您老人家已往生了,為甚麼還能對我說法呢?」師則大聲呵斥說:「凡夫才有生死,才會有隔閡,我雖往生,在常寂光中為你說法,不是一樣的嗎?怎麼不好好的聽呢?」於此可知師往生品位之高矣。

 

我畢生難忘的恩師——律航上人

 

師體貌魁偉,生有異相,頭額寬廣高出,眉如八字,中寬四指,秉性忠厚,心量寬大。在俗為官,廉潔盡職,身經百戰,曾無一折,可謂一員福將;出家為僧,道心堅固,財法兩施,受度彌多,可謂佛教一員法將。師世壽七十有四,法臘九夏。生平精修淨土法門,功行到家,而能預知時至,安詳示寂,結舍利以表生西瑞徵。又師遺囑中有「骨灰交廣元暫存。」原擬帶回師家鄉安葬,現因其家鄉環境變異,不利安葬,我才在自己創辦的佛教公墓內興建「律航大師舍利塔院」,並已於八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舉行舍利入塔奉安典禮。

 

——本文曾刊於民國八十七年三月八日之《佛恩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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