鐔津文集目錄畢
宋熙寧五年六月初四日。有大沙門明教大師。示化于杭州之靈隱寺。世壽六十有六。僧臘五十有三。是月八日。以其法茶毘。斂其骨得六根之不壞者三。頂骨出舍利。紅白晶潔。狀若大菽者三及常所持木數珠亦不壞。於是邦人僧士。更相傳告。駭歎頂禮。越月四日。合諸不壞者。葬于故居永安院之左。其存也。嘗與其交居士陳舜。俞極談死生之際而已。屬其後事。茲用不能無述也。師諱契嵩。字仲靈。自號潛子。藤州鐔津人。姓李。母鍾氏。七歲而出家。十三得度落髮。明年受具戒。十九而遊方。下江湘陟衡廬。首常戴觀音之像。而誦其號日十萬聲。於是世間經書章句不學而能。得法於筠州洞山之聰公。慶曆間入吳中。至錢塘。樂其湖山。始稅駕焉。當是時天下之士學為古文。慕韓退之排佛而尊孔子。東南有章表民。黃聱隅。李泰伯。尤為雄傑。學者宗之。仲靈獨居。作原教孝論十餘篇。明儒釋之道一貫。以抗其說。諸君讀之。既愛其文。又畏其理之勝而莫之能奪也。因與之游。遇士大夫之惡佛者。仲靈無不懇懇為言之。由是排者浸止。而後有好之甚者。仲靈唱之也。所居一室。蕭然無長物。與人清談。靡靡至於終日。客非修潔行誼之士。不可造也。時二卿郎公引年謝歸。最為物外之友。嘗欲同游徑山有行色矣公亦風邑豪預焉。冀其見仲靈而有以尊養之。仲靈知之不肯行。使人謝公曰。從吾所好何必求富而執鞭哉。凡其潔清類如此。皇祐間去居越之南衡山。未幾罷歸。復著禪宗定祖圖傳法正宗記。仲靈之作是書也。慨然憫禪門之陵遲。因大考經典。以佛後摩訶迦葉獨得大法眼藏為初祖。推而下之。至于達磨。為二十八祖。皆密相付囑。不立文字謂之教外別傳者。居無何觀察李公謹得其書。且欽其高名。奏賜紫方袍。仲靈復念。幸生天子大臣護道達法之年。乃抱其書以游京師。府尹龍圖王仲義果。奏上之。仁宗覽之。詔付傳法院編次。以示褒寵。仍賜明教之號。仲靈再表辭。不許。朝中自韓丞相而下。莫不延見而尊重之。留居憫賢寺不受請還東南。已而浮圖之講解者。惡其有別傳之語而恥其所宗不在。所謂二十八人者。乃相與造說以非之。仲靈聞之攘袂切齒。又益著書。博引聖賢經論古人集錄為證幾至數萬言。士有賢而好佛者。往往詣而訴其冤久之。雖平生厚於仲靈者。猶恨其不能與眾人相忘於是非之間。及其亡也。三寸之舌所以論議是是非非者。卒與數物不壞以明之。嗚呼使其與奪之不公辯說之不契乎。道則何以臻此哉。雖然仲靈之所以自得而樂諸己者。蓋不預於此。豈可為淺見寡聞者道耶。仲靈在東南最後密學。蔡君謨之帥杭也。延置佛日山禮甚厚居數年。然言高而行卓。不少假學者。人莫之能從也。有弟子曰慈愈洞清洞光。所著書自定祖圖而下。謂之嘉祐集。又有治平集凡百餘卷。總六十有餘萬言。其甥沙門法燈克奉藏之以信後世云。熙寧八年十二月五日記
鐔津文集卷第一
萬物有性情。古今有死生。然而死生性情。未始不相因而有之。死固因於生。生固因於情。情固因於性。使萬物而浮沈於生死者。情為其累也。有聖人者大觀。乃推其因於生之前。示其所以來也。指其成於死之後。教其所以修也。故以其道導天下。排情偽于方今。資必成乎將來。夫生也。既有前後而以今相與不亦為三世乎。以將來之善成。由今之所以修。則方今窮通。由其已往之所習。斷可見矣。情也者發於性。皆情也。苟情習有善惡。方其化也則冥然。與其類相感而成。其所成情習有薄者焉。有篤者焉。機器有大者焉。有小者焉。聖人宜之。故陳其法為五乘者。為三藏者。別乎五乘又岐出。其繁然殆不可勝數。上極成其聖道。下極世俗之為農者[嫡-女]者技者醫者百工之鄙事。皆示其所以然。然與五乘者皆統之於三藏。舉其大者則五乘首之。其一曰人乘。次二曰天乘。次三曰聲聞乘。次四曰緣覺乘。次五曰菩薩乘。後之三乘云者。蓋導其徒超然之出世者也。使其大潔清污直趣乎真際。神而通之。世不可得而窺之。前之二乘云者。以世情膠甚而其欲不可輒去。就其情而制之。曰人乘者五戒之謂也。一曰不殺。謂當愛生不可以己輒暴一物。不止不食其肉也。二曰不盜。謂不義不取。不止不攘他物也。三曰不邪淫。謂不亂非其匹偶也。四曰不妄語。謂不以言欺人。五曰不飲酒。謂不以醉亂其修心。曰天乘者。廣於五戒謂之十善也。一曰不殺。二曰不盜。三曰不邪淫。四曰不妄語。是四者其義與五戒同也。五曰不綺語。謂不為飾非言。六曰不兩舌。謂語人不背面。七曰不惡口。謂不罵亦曰不道不義。八曰不嫉。謂無所妒忌。九曰不恚。謂不以忿恨宿於心。十曰不癡。謂不昧善惡。然謂兼修其十者。報之所以生天也。修前五者。資之所以為人也。脫天下皆以此各修。假令非生天而人人足成善。人人皆善而世不治未之有也。昔宋文帝謂其臣何尚之曰。適見顏延之宗炳著論。發明佛法甚為明理。並是開獎人意。若使率土之濱皆感此化。朕則垂拱坐致太平矣。夫復何事。尚之因進曰。夫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即十人淳謹。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睦。持此風教以周寰區。編戶億千則仁人百萬。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萬刑息於國。則陛下之言坐致太平是也。斯言得之矣。以儒校之。則與其所謂五常仁義者。異號而一體耳。夫仁義者先王一世之治跡也。以跡議之。而未始不異也。以理推之。而未始不同也。跡出於理。而理祖乎跡。跡末也理本也。君子求本而措末可也。語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孟子曰。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謂事必揣量其本而齊等其未而後語之。苟以其一世之跡而責其三世之謂。何異乎以十步之履而詰其百步之履曰而何其跡之紛紛也曷不為我之鮮乎。是豈知其所適之遠近所步之多少也。然聖人為教而恢張異宜。言乎一世也。則當順其人情為治其形生之間。言乎三世也。則當正其人神指緣業乎死生之外。神農誌百藥雖異。而同於療病也。后稷標百穀雖殊。而同於膳人也。聖人為教不同。而同於為善也。曰佛之道其治三世。非耳目之所接。子何以而明之。曰吾謂人死而其神不死。此其驗矣。神之在人猶火之在薪也。前薪雖與火相燼。今所以火者曷嘗燼乎。曰神理冥眇。其形既謝。而孰能御其所適。果為人邪。果為飛潛異類乎。曰斯可通也。苟以其情習之業推之。則其報也不差。子豈不聞洪範五福六極之謂乎。五福者。謂人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五者應以嚮勸之。六極者。謂人不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六者應以威沮之。夫其形存而善惡之應已然。其神往則善惡之報豈不然乎。佛經曰。一切諸法以意生形。此之謂也。曰謂佛道絕情而所為也如此。豈非情乎。佛亦有情邪。曰形象者舉有情。佛獨無情邪。佛行情而不情耳。曰佛之為者既類夫仁義而仁義烏得不謂之情乎。曰仁者何。惠愛之謂也。義者何。適宜之謂也。宜與愛皆起於性而形乎用。非情何乎。就其情而言之。則仁義乃情之善者也。情而為之而其勢近權。不情而為之而其勢近理。性相同也情相異也。異焉而天下鮮不競。同焉而天下鮮不安。聖人欲引之其所安。所以推性而同群生。聖人欲息之其所競。所以推懷而在萬物。謂物也。無昆蟲無動植。佛皆概而惠之。不散損之。謂生也。無貴賤無賢鄙。佛皆一而導之。使自求之推其性而自同群生。豈不謂大誠乎。推其懷而盡在萬物。豈不謂大慈乎。大慈故其感人也。深大誠故其化物也。易故夫中國之內四夷八蠻之外。其人聞佛。之言為善有福為惡有罪。而鮮不測然收其惡心歡然舉其善意。守其說拳拳不敢失之。若嚮之所謂五戒十善云者。里巷何嘗不相化而為之。自鄉之邑。自邑之州。自州之國。朝廷之士 天子之宮掖。其修之至也。不殺必仁。不盜必廉。不淫必正。不妄必信。不醉不亂。不綺語必誠。不兩舌不讒不惡口不辱。不恚不讎。不嫉不爭。不癡不昧。有一于此足以誠於身而加於人。況五戒十善之全也。豈有為人弟者而不悌其兄。為人子者而不孝其親。為人室者而不敬其夫。為人友者而不以善相致。為人臣者而不忠其君。為人君者而不仁其民。是天下之無有也。為之者唯恐其過與不及為癖耳。佛豈苟癖於人焉。如此者佛之道豈一人之私為乎。抑亦有意於天下國家矣。何嘗不存其君臣父子邪。豈妨人所生養之道邪。但其所出不自吏而張之。亦其化之理隱而難見。故世不得而盡信。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孟子曰。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豈不然乎。人之惑於情久矣。情之甚幾至乎敝薄。古聖人憂之。為其法交相為治。謂之帝。謂之王。雖其道多方。而猶不暇救。以仁恩之。以義教之。賞欲進其善。罰欲沮其惡。雖罰日益勞賞日益費。而世俗益薄。苟聞有不以賞罰而得民遷善而遠惡。雖聖如堯舜必歡然喜而致之。豈曰斯人不因吾道而為善吾不取其善。必吾道而為善乃可善之。若是是聖人私其道也。安有聖人之道而私哉。夫游龍振於江海而雲氣油然四起。暴虎聲於山林而[颱-台+焱]風飂飂而來。蓋其類自相應也。故善人非親而善人同之。惡人非恩而惡人容之。舜好問而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及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海沛然莫之能禦也。禹聞善言則拜。孔子嘗謂。善人吾不得而見之。得見有常者其可矣。又曰。三人行必得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其改之。顏子得一善。則拳拳服膺不敢失之。孟子謂。好善優於天下。又謂。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此五君子者。古之大樂善人也。以其善類固類於佛。苟其不死見乎吾道之傳。是必泯然從而推之。噫亦後世之不幸。不得其相遇而相證。尚使兩家之徒猶豫而不相信。噫人情莫不專己而略人是此而非彼。非過則爭。專過則拘。君子通而已矣。何必苟專。君子當而已矣。何必苟非。飲食男女人皆能知貴。而君子不貴。君子之所貴。貴其能知道而識理也。今有大道遠理若是。而余不知識。余愧於人多矣。嘗試論曰。夫欲人心服而自修莫若感其內。欲人言順而貌從莫若制其外。制其外者。非以人道設教則不能果致也。感其內者。非以神道設教則不能必化也。故佛之為道也。先乎神而次乎人。蓋亦感內而制外之謂也。神也者。人之精神之謂也。非謂鬼神淫惑之事者也。謂人修其精神善其履行。生也則福應。死也則其神清昇。精神不修履行邪妄。生也則非慶。死也則其神受誅。故天下聞之其心感動。惡者沮而善者如之。如此默化而何代無有。然其教之作於中國也。必有以世數相宜而來應人心相感而至。不然何人以其法修之。天地應之鬼神效之。苟其宜之數之未盡。相感之理未窮。又安可以愛之而苟存。惡之而苟去。方之人事若王者霸者。其順時應人而為之。豈不然哉。況其有妙道冥權。又至於人事者邪。夫妙道也者。清淨寂滅之謂也。謂其滅盡眾累純其清淨本然者也。非謂死其生取乎空荒滅絕之謂也。以此至之則成乎聖神以超出其世。冥權也者。以道起乎不用之用之謂也。謂其拯拔群生而出乎情溺者也。考其化物自化則皇道幾之。考其權用應世則無所不至。言其化也。固後世不能臻之。言其權也默而體之則無世不得。昔者聖人之將化也。以其法付之王付之臣付之長者有力之人。非其私己而苟尊於人也。蓋欲因其道而為道。因其善而為善。佛之經固亦多方矣。後世之徒不能以宜而授人。致其信者過信。令君有佞善輒欲捐國為奴隸之下。俗有淺悟遽欲棄業專勝僧之高。此非謂用佛心而為道也。經豈不曰。諸佛隨宜說法意趣難解。故為佛者不止緇其服剪其髮而已矣。然佛之為心也。如此豈小通哉。此有欲以如楊墨而譏之。夫楊墨者。滯一而拘俗。以之方佛。不亦甚乎。世不探佛理而詳之。徒哅哅然誕佛謂其說之不典。佛之見出於人遠矣。烏可以己不見而方人之見。謂佛之言多劫也誕耶。世固有積月而成歲積歲而成世。又安知其積世而不成劫耶。苟以其事遠耳目不接。而謂之不然。則六藝所道上世之事。今非承其傳。而孰親視之。此可謂誕乎。謂佛言大也誕邪。世固有遊心凌空而往。雖四隅上下窅然。曷嘗有涯方之佛謂其世界無窮。何不然乎。謂佛言化也誕邪。世固有夢中而夢者。方其夢時。而其所遇事與身世與適夢。或其同或其異莫不類之。夢之中既夢。又安知其死之中不有化邪。佛之見既遠而其知物亦多。故聖人廣其教以教多類。欲其無所適而不化也。今曰佛西方聖人也。其法宜夷而不宜中國。斯亦先儒未之思也。聖人者。蓋大有道者之稱也。豈有大有道而不得曰聖人。亦安有聖人之道而所至不可行乎。苟以其人所出於夷而然也。若舜東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而其道相接紹行於中國。可夷其人而拒其道乎。況佛之所出非夷也。或曰。佛止言性。性則易與中庸云矣。而無用佛為。是又不然。如吾佛之言性。與世書一也。是聖人同其性矣。同者卻之而異者何以處之。水多得其同則深為河海。土多得其同則積為山嶽。大人多得其同則廣為道德。嗚呼余烏能多得其同人。同誠其心同齋戒其身同推德于人。以福吾親以資吾君之康天下也。曰而何甚不厭邪。子輩雜然盈乎天下不籍四民。徒張其布施報應以衣食於人。不為困天下亦已幸矣。又何能補治其世而致福於君親乎。曰固哉居吾語汝。汝亦知先王之門論德義而不計工力邪。夫先王之制民也。恐世敝民混而易亂。遂為之防。故四其民使各屬其屬。豈謂禁民不得以利而與人為惠。若今佛者默則誠語則善。所至則以其道勸人。舍惡而趨善。其一衣食待人之餘非黷也。苟不能然自其人之罪。豈佛之法謬乎。孟子曰。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儒豈不然邪。堯舜已前其民未四。當此其人豈盡農且工。未聞其食用之不足。周平之世。井田之制尚舉。而民已匱且敝。及秦廢王制而天下益擾。當是時也佛老皆未之作。豈亦其教加於四民而為癘然邪。人生天地中。其食用恐素有分。子亦為世之憂太過。為人之計太約。報應者。儒言休證咎說。積善有慶積惡有殃。亦已明矣。若布施之云者。佛以其人欲有所施惠必出於善心。心之果善方乎休證則可不應之。孰為虛張邪。夫舍惠誠人情之難能也。斯苟能其難能。其為善也不亦至乎。語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蓋言聖人難之。亦恐其未能為也。佛必以是而勸之者。意亦釋人食吝而廓其善心耳。世宜視其與人為施者公私如何哉。不當傲其所以為施也。禮將有事於天地鬼神。雖一日祭必數日齋。蓋欲人誠其心而潔其身也。所以祈必有福於世。今佛者其為心則長誠。齋戒則終身。比其修齋戒之數日。福亦至矣。豈盡無所資乎。曰男有室女有家。全其髮膚以奉父母之遺體。人倫之道也。而子輩反此自為其修。超然欲高天下。然修之又幾何哉。混然何足辨之。曰為佛者齋戒修心。義利不取雖名亦忘。至之遂通於神明。其為德也抑亦至矣。推其道於人則無物不欲善之。其為道抑亦大矣。以道報恩何恩不報。以德嗣德何德不嗣。已雖不娶而以其德資父母。形雖外毀而以其道濟乎。親泰伯豈不虧形邪。而聖人德之。伯夷叔齊豈不不娶長往於山林乎。而聖人賢之。孟子則推之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不聞以虧形不娶而少之。子獨過吾徒邪。夫世之不軌道久矣。雖賢父兄如堯舜周公。尚不能必制其子弟。今去佛世愈遠。教亦將季。烏得無邪人寄我以偷安邪。雖法將如之何。大林中固有不材之木。大畝中固有不實之苗。直之可也。不可以人廢道。曰而言而之教若詳。誠可尚也。然則辨教之說皆張於方今。較之孰為優乎。曰叟愚也。若然者皆聖人之教。小子何敢輒議。然佛吾道也。儒亦竊嘗聞之。若老氏則予頗存意。不已而言之。諸教也亦猶同水以涉而厲揭有深淺。儒者聖人之治世者也。佛者聖人之治出世者也
余五書出未逾月。客有踵門而謂曰。僕粗聞大道。適視若廣原教。可謂涉道之深矣。勸書者蓋其警世之漸也。大凡學者必先淺而後深。欲其不煩而易就也。若今先廣教而後勸書。僕不識其何謂也。曰此吾無他義例。第以茲原教廣原教相因而作。故以其相次而例之耳。客曰。僕固欲公擢勸書於前而排廣教於後。使夫觀之者。先後有序沿淺而及奧。不亦善乎。余然之矣。而客又請之曰。若五書雖各有其目也。未若統而名之俾其流百世而不相離。不亦益善乎。余從而謝其客曰。今夫縉紳先生厭吾道者殷矣。而子獨好以助之。子可謂篤道而公於為善矣。即為其命工移易乎二說增為三帙。總五書而名之曰輔教編
潛子為勸書。或曰。何以勸乎。曰勸夫君子者自信其心。然後事其名為然也。古之聖人有曰佛者。先得乎人心之至正者。乃欲推此與天下同之。而天下學者反不能自信其心之然。遂毅然相與排佛之說。以務其名。吾嘗為其悲之。夫人生名孰誠於心。今忽其誠說而徇乎區區之名。惑亦甚矣。夫心也者聖人道義之本也。名也者聖人勸善之權也。務其權而其本不審。其為善果善乎。其為道義果義乎。今學者以適義為理。以行義為道。此但外事中節之道理也。未預乎聖人之大道也大理也。夫大理也者固常道之主也。凡物不自其主而為為之果當乎。漢人有號牟子者。嘗著書以諭佛道曰。道之為物也。居家可以事親。宰國可以治民。獨立可以治身。履而行之則充乎天地。此蓋言乎世道者資佛道而為其根本者也。夫君子治世之書頗嘗知其心之然乎。知之而苟排之。是乃自欺其心也。然此不直人心之然也。天地之心亦然。鬼神異類之心皆然。而天地鬼神益不可以此而欺之也。然此雖概見百家之書。而百家者未始盡之。佛迺窮深極微。以究乎死生之變。以通乎神明之往來。乃至於大妙。故世俗以其法事於天地而天地應之。以其書要於鬼神而鬼神順之。至乎四海之人以其說而舍惡從善者。不待爵賞之勸。斐然趨以自化。此無他也。蓋推其大誠與天地萬物同。而天人鬼神自然相感而然也。曰此吾知之矣。姑從吾名教乃爾也。曰夫欲其名勸之。但誠於為善。則為聖人之徒固已至矣。何必資斥佛乃賢邪。今有人日為善物於此。為之既專及寢則夢其所為宛然。當爾則其人以名夢乎。以魂夢邪。是必以魂而夢之也。如此則善惡常與心相親。柰何徒以名夸世俗而不顧其心魄乎。君子自重輕果如何哉。昔韓子以佛法獨盛。而惡時俗奉之不以其方。雖以書抑之。至其道本而韓亦頗推之。故其送高閑序曰。今閑師浮圖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心必泊然無於所起。其於世必澹然無於所嗜。稱乎大顛則曰。頗聰明識道理。又曰。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韓氏之心於佛亦有所善乎。而大顛禪書亦謂。韓子嘗相問其法。此必然也。逮其為絳州刺史馬府君行狀乃曰。司徒公之薨也。刺臂出血書佛經千餘言。期以報德。又曰。其居喪有過人行。又曰。掇其大者為行狀。託立言之君子而圖其不朽焉。是豈盡非乎為佛之事者邪。韓子賢人也。臨事制變。當自有權道。方其讓老氏則曰。其見小也。坐井觀天曰天小者。非天罪也。又曰。聖人無常師。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亦謂孔子而師老聃也。與夫曾子問司馬遷所謂孔子問禮於老聃類也。然老子固薄禮者也。豈專言禮乎。是亦存其道也。驗太史公之書。則孔子聞道於老子詳矣。昔孟子故擯夫為楊墨者。而韓子則與墨曰。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儒者不尚說乎死生鬼神之事。而韓子原鬼稱乎羅池柳子厚之神奇而不疑。韓子何嘗膠於一端而不自通邪。韓謂聖賢也。豈其是非不定而言之反覆。蓋鑒在其心。抑之揚之。或時而然也。後世當求之韓心不必隨其語也。曰吾於吾儒之書見其心亦久矣。及見李氏復性之說益自發明。無取於佛也。止渴不必柬井而飲。充飢不必擇庖而食。得子審其心為善不亂可也。豈抑人必從於我不然也。他書雖見乎性命之說大較。恐亦有所未盡者也。吾視本朝所撰高僧傳。謂李習之嘗聞法於道人惟儼。及取李之書詳之。其微旨誠若得於佛經。但其文字與援引為異耳。然佛亦稍資諸君之發明乎。曰雖然子盍盡子之道歟。曰於此吾且欲諸君之易曉耳。遽盡吾道則恐世誕吾言而益不信也。勿已幸視吾書曰廣原教者可詳也
天下之教化者善而已矣。佛之法非善乎。而諸君必排之。是必以其與己教不同而然也。此豈非莊子所謂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吾欲諸君為公而不為矜也。語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又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聖人抑亦酌其善而取之。何嘗以與己不同而棄人之善也。自三代其政既衰而世俗之惡滋甚。禮義將不暇獨治。而佛之法乃播於諸夏。遂與儒並勸。而世亦翕然化之。其遷善遠罪者有矣。自得以正乎性命者有矣。而民至於今賴之。故吾謂佛教者乃相資而善世也。但在冥數自然。人不可得而輒見。以理而陰校之無不然也。故佛之法為益於天下。抑亦至矣。今曰。佛為害於中國。斯言甚矣。君子何未之思也。大凡害事無大小者。不誅於人必誅於天。鮮得久存於世也。今佛法入中國垂千年矣。果為害則天人安能久容之如此也。若其三廢於中國而三益起之。是亦可疑其必有大合乎天人者也。君子謂其廢天常而不近人情而惡之。然其遺情當絕有陰德乎君親者也。而其意甚遠不可遽說。且以天道而與子質之。父子夫婦天常也。今佛導人割常情而務其修潔者。蓋反常而合道也。夫大道亦恐其有所至於常情耳。不然則天厭之久矣。若古之聖賢之人事於佛而相贊之者繁乎。此不可悉數。姑以唐而明其大略。夫為天下而至於王道者孰與太宗。當玄奘出其眾經。而太宗父子文之曰大唐聖教序。相天下而最賢者孰與房杜姚宋邪。若房梁公玄齡則相與玄奘譯經。杜萊公如晦則以法尊於京兆玄琬。逮其垂薨乃命琬為世世之師。宋丞相璟則以佛法師於曇一。裴晉公勳業於唐為高。丞相崔群德重當時。天下服其為人。而天下孰賢於二公。裴則執弟子禮於徑山法欽。崔則師於道人如會惟儼。抱大節忠於國家天下死而不變者。孰與顏魯公。魯公嘗以戒稱弟子於湖州慧明。問道於江西嚴峻。純孝而清正孰與於魯山元紫芝。紫芝以母喪則刺血寫佛之經像(已上之事見於劉煦唐書及本朝所撰高僧傳)自太宗逮乎元德秀者。皆其君臣之甚聖賢者也。借使佛之法不正而善惑。亦烏能必惑乎如此之聖賢邪。至乃儒者文者。若隋之文中子。若唐之元結李華梁肅。若權文公。若裴相國休。若柳子厚李元賓。此八君子者但不詬佛為不賢耳。不可謂其盡不知古今治亂成敗與其邪正之是非也。而八君子亦未始謂佛為非是而不推之。如此諸君益宜思之。今吾人之所以為人者。特資乎神明而然也。神明之傳於人。亦猶人之移易其屋廬耳。舊說羊祜前為李氏之子。崔咸乃盧老後身。若斯之類古今頗有。諸君故亦嘗聞之也。以此而推之。則諸君之賢豪出當治世。是亦乘昔之神明而致然也。又烏知其昔不以佛之法而治乎神明邪。於此吾益欲諸君審其形始而姑求其中。不必徒以外物而自繆。今為書而必欲勸之者。非直為其法也。重與諸君皆稟靈為人殊貴於萬物之中。而萬物變化芒乎紛綸。唯人為難得。諸君人傑愈難得也。然此亦死生鬼神之惚恍。不足擅以為諭。請即以人事而言之。幸諸君少取焉。夫立言者所以勸善而沮惡也。及其善之惡之當與不當。則損益歸乎陰德。今閭巷之人欲以言而辱人。必亦思之曰。彼福德人也。不可辱之。辱則折吾福矣。然佛縱不足預世聖賢。豈不若其閭巷之福德人邪。今詆訶一出則後生末學百世效之。其損益陰德亦少宜慎思之。昔韓退之不肯為史。蓋懼其褒貶不當而損乎陰德也。故與書乎劉生曰。不有人禍則有天刑。又曰。若有鬼神將不福人。彼史氏之褒貶但在乎世人耳。若佛者其道德神奇。恐不啻於世之人也。此又未可多貶也。列禦寇稱孔子嘗曰。丘聞西方之有大聖人。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使列子妄言即已。如其稱誠則聖人固不可侮也
余嘗見本朝楊文公之書。其意自謂少時銳於仕進。望望常若有物礙於胸中。及學釋氏之法。其物[月*暴]然破散無復蔽礙。而其心泰然。故楊文公資此終為良臣孝子。而天下謂其有大節。抑又聞謝大夫泌與查道待制甚通吾道。故其為人能仁賢。其為政尚清靜。而所治皆有名跡。及謝大夫之亡也。沐浴儼其衣冠。無疾正坐而盡。昔尹待制師魯死於南陽。其神不亂。士君子皆善師魯死得其正。吾亦然之也。及會朱從事炎於錢唐。聞其所以然。益詳朱君善方脈。當師魯疾革而范資政命朱夜往候之。尹待制即謂朱曰。吾死生如何朱君也。脈不可也。而師魯亦謂朱曰。吾亦自知吾命已矣。因說其素學佛於禪師法昭者。吾乃今資此也。及其夕三鼓屏人遂隱几而終。余晚見尹氏退說與其送迴光之序。驗朱從事之言是也。然佛之法益人之生也若彼。益人之死也如此。孰謂佛無益於天下乎。而天下人人默自得之。若此四君子者何限。至乃以其五戒十善陰自修者。而父益其善子益其孝。夫婦兄弟益其和。抑亦眾矣。余昔見潯陽之民曰周懷義者。舉家稍以十善慈孝仁惠稱於鄰里。鄉人無相害之意。雖街童市豎見周氏父子。必曰此善人也。皆不。忍欺之。吾嘗謂使天下皆如周氏之家。豈不為至德之世乎。夫先儒不甚推性命於世者。蓋以其幽奧非眾人之易及者也。未可以救民之弊。姑以禮義統乎人情而制之。若其性與神道。恐獨待乎賢者耳。語曰。回也庶幾乎屢空。不其然乎。今曰。三代時人未有夫佛法之說。豈不以其心而為人乎。曰何必三代。如三皇時未有夫孔氏老子之言。其人豈不以心而為君臣父子夫婦乎。夫君子於道。當精麤淺深之。不宜如此之混說也。佛豈直為世不以其心而為人邪。蓋欲其愈至而愈正也。泰山有鳥。巢於曾崖木末。而弋者不及。千仞之淵。有魚潛於深泉幽穴。而筌者不得。蓋其所託愈高而所棲愈安。所潛愈深而所生逾適。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此言諭道至矣。吾昔與人論此。而其人以名矜以氣抗。雖心然之而語不即從。夫抗與矜人情。而心固至妙。烏可任人情而忽乎至妙之心。其亦昧矣。諸君賢達無為彼已昧者也
鐔津文集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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